霍金三次訪華往事:喜歡中國食物 兩次登上長城
霍金三次訪華往事
伴隨著《時間簡史》的暢銷,霍金在中國的知名度已經遠非1985年他第一次訪華時可比。2002年,霍金二次訪華,受到了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的接見。而他首次訪華那次,中科大為了體現(xiàn)對客人的尊重和提高接待“檔次”,經過多方努力,也只是找到了一位身份為全國人大代表的天文學教授來作陪。
資料圖:霍金。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錢煒
1979年,吳忠超以中國科技大學高級訪問學者的身份來到英國劍橋大學,在霍金領導的研究小組學習。1984年,他在霍金的指導下獲得了劍橋大學博士學位。1985年,他和霍金合作發(fā)表了量子宇宙學數值解的論文。學成歸國后,吳忠超先后翻譯了霍金的《時間簡史》《果殼中的宇宙》等多本著作,并與霍金保持著終生的友誼。
2018年3月14日,遠在美國科羅拉多州的吳忠超獲悉霍金去世的消息,一時間思緒萬千,不禁回想起霍金三次訪問中國,以及他不同程度的參與過程。在越洋電話中,這位71歲的物理學教授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了那些往事。
合肥能夠讓他“存活”
1980年代,中國剛剛向世界敞開國門,很多外國人都想來這個神秘而又古老的國度一探究竟。大科學家霍金也有這個想法,他很想來中國,但又不知道去哪個研究機構訪問合適。此時,正在劍橋大學學習的吳忠超,就向他推薦了自己的母校中國科技大學。
當時在國內,中科大在霍金的研究領域即天體物理學與宇宙學方面的工作是很突出的。經吳忠超推薦后,霍金馬上就記住了這所學校。吳忠超說,霍金對中國抱有很大興趣,他后來甚至還想去西藏,但最終因身體條件不允許而作罷。
1982年,中科大通過吳忠超向霍金發(fā)出了邀請函。那時候還沒有電子郵件、手機等現(xiàn)代化通訊手段,就連電話也不普及,因此雙方是靠郵寄信件聯(lián)絡。吳忠超回憶說,“因為中國當時還比較落后,中科大寄過來的信件,信紙都是發(fā)黑的,這在英國顯得很拿不出手,但霍金對此也理解,并不以為意。”
在邀請霍金的過程中,中科大一度遇到了阻礙,原因是英國駐中國大使館不同意。他們的理由很簡單:合肥是個小地方,交通不便,不適合重殘疾人霍金這個“大不列顛國寶”訪問。霍金的飲食是專門制作的,需要從英國空運來。北京與英國之間的交通還可以,而合肥就太差了,要想把必要的補給及時運到合肥,似無保障。不過,吳忠超表示,在1985年,霍金的健康狀況還不像后來那么差,他尚能自己操縱電動輪椅四處行走。
中科大并未就此作罷?;艚鸨救艘埠芟雭砣A,他告訴中方,只要能保證他在合肥“存活”(survive),他就會來。為此,中科大于1983年請倫敦瑪麗王后大學教授伯納德·卡爾來訪??柺腔艚鹪缙诘膶W生,也是研究黑洞的學者,業(yè)余時間還研究心靈感應。請他來合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他看看合肥這個“小地方”是不是足以讓“大不列顛國寶”存活三四天。卡爾在來華之前,還帶著他的日本女朋友請吳忠超吃了頓飯,目的是私下了解一下中國的情況與中科大的研究工作。
卡爾于1983年6月訪問了中科大,他學術演講的題目是“人擇原理”(即人只能研究人可生存的宇宙)?;氐接?,卡爾向霍金報告了他考察結論——合肥在霍金可生存的宇宙中。因此,當中科大再度邀請霍金時,英國使館沒有再反對。1985年4月,43歲的霍金首次訪華成行。安徽省破例將霍金安排住在稻香樓賓館,這里是毛澤東等國家領導人曾經下榻過的地方。吳忠超于1984年在劍橋畢業(yè)后,他在霍金的推薦下,隨即前往歐洲大陸與美國等多國訪學。因此,他未能陪同霍金來合肥。
合肥給霍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吳忠超說,“他后來到過北京、香港、杭州等多個地方,但覺得合肥最好,中科大最好。在與我的幾次交談中,他唯一多次問起的,就只有中科大。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中科大的學術氛圍與水平都很好,他在合肥的學術交流質量很高。此外,在1985年,霍金的《時間簡史》還沒有寫出來,他的名氣還只局限于學術界,來聽他講座的都是業(yè)內人士與相關專業(yè)的大學生,這可能也是在合肥的學術交流質量高的原因之一。”
《時間簡史》中文版權費300美元
1988年4月1日,霍金的《時間簡史》在英國出版,吳忠超在當年就完成了這本書的翻譯工作。然而,他在國內聯(lián)系了好幾家出版社,卻沒有人愿意出版。大家都不看好這本書的銷售,覺得不會有人看。
經過一番輾轉,最終,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表示有興趣出版這本書,并以極其便宜的價格——300美元買下該書的版權。吳忠超說,那個時期,國內還不太有知識產權的概念,因此他向出版社強調,一定要取得《時間簡史》中文版的授權。“如果他們沒有這筆外匯,我寧可自己出這個錢。”
1993年,《時間簡史》在國內出版,一開始,銷量并不好。但在出版社、媒體與知識界的推介下,《時間簡史》逐漸在中國走紅。迄今,這本書的銷量已遠超100萬冊,在大城市地鐵口的書攤上都能見到,究竟有多少盜版更是無法統(tǒng)計。相比之下,國內很受歡迎的科普著作的銷量往往也只有5萬冊左右。
伴隨《時間簡史》的暢銷,霍金在中國的知名度已經遠非1985年可比。2002年,應美籍華裔數學家丘成桐之邀,霍金二次訪華。在北京,他受到了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的接見。而他首次訪華那次,中科大為了體現(xiàn)對客人的尊重和提高接待“檔次”,經過多方努力,也只是找到了一位身份為全國人大代表的天文學教授來作陪。
霍金來北京參加國際數學家大會之前,應浙江大學的邀請,在杭州待了一周時間。與1985年自己從北京坐火車去合肥不同,霍金一行坐飛機抵達上海后,就由浙江大學從全省找出的唯一一輛殘疾人專用汽車專程接到杭州。在此期間,吳忠超全程陪同。
2002年8月15日,霍金在浙大體育館作了題為《膜的新奇世界》的演講。當時,這座可容納3000人的場館座無虛席,甚至有人爬到了屋頂上。吳忠超回憶道:他聽說霍金演講的出場費一般為5萬英鎊,而霍金在日本的演講費更高,因為日本人有錢。但霍金在浙大演講是不收費的,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他對中國的友好情誼。雖然浙大是尊重霍金的,演講票是免費的,可是在會場外面,一張演講票仍然被炒到400~500元。由于許多學生是從上海趕來,浙大只憑火車票即讓他們進場。
霍金十分享受這座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譽的城市。據吳忠超回憶,霍金在杭州坐畫舫游了西湖,賞了荷花,看了比劍橋歷史還要古老的三潭印月,并在杭州老城區(qū)的河坊街上“逛吃逛吃”。在河坊街錢塘人家用晚餐的時候,由于霍金不能吃素油,只能吃黃油,并且不能吃面粉,店家為他準備了特殊的炒粉。大堂里擺好兩張大長幾案,上陳時鮮水果四種。不過,雖然店家使出了渾身解數,霍金卻只能吃眼前幾樣簡單的菜肴。
后來,人們敬他一杯米酒,酒盛在古香古色的三角樽中,霍金的夫人伊萊恩將樽送至他嘴邊,霍金一飲而盡,當然大部分都流在了他系著的餐巾上。盡管如此,霍金似乎胃口很好,酒后興致很高,這時,吳忠超看見他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我能解決M理論了!”他按動語音合成器,發(fā)出酒后豪情。
觥籌交錯之間,吳忠超看見他又寫道:“在中國,像羅馬人那樣的行事,mixmetaphors(我猜,他想說的是入鄉(xiāng)隨俗)。”一會兒,他又寫道:“1985年我首次訪華,那時候我并不出名,和這次一樣,人們總是圍觀我,那是因為我坐在輪椅上。”
后來,霍金又在電腦屏幕上打出有關“死亡”的話,可惜周圍人都無法理解其意。對此,吳忠超說,一般長期從事科學研究的人,行文和口述表達都力求簡潔。而霍金的情況更使他的交流更為簡潔,然而人的感情豐富多樣,情緒瞬息萬變,當他還來不及表達心有所感時,那些感覺可能早已云消霧散。因為他的表達相當費時,他或許寧愿不說了。當一個人不能即時地與親友分享喜怒哀樂時,那種寂寞是無邊的,也的確令人懊喪無比,這是任何榮譽和恭維所不能補償的。
在兩個多小時的用餐中,“錢塘人家”以八面大屏風攔住了圍觀的民眾,胡慶余堂前燈光如晝,好奇的人們隔著屏風和警戒線,一直不愿散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北京,霍金第二次登上了八達嶺長城。早在1985年首次訪華時,霍金就登過長城。當時,八達嶺上還沒有無障礙設施,沒有能力接待殘疾人。“但他卻表示, 如果不讓上長城,他就自殺。”因此,當時負責招待的北師大教授劉遼,只好找來幾名男研究生,將霍金抬上了長城。而這一次,八達嶺長城已經有了觀光纜車,并專門為霍金改裝了纜車。
中國“霍金熱”的高潮
2006年6月17日至24日,霍金第三次訪問中國,在北京出席了世界弦理論會議并發(fā)表演講。此次訪華前,霍金邀請吳忠超赴劍橋,討論訪問中國的細節(jié)問題。吳忠超為此從美國專程飛回北京,全程陪同霍金。
到京第二天下午,霍金就去了天壇。在他們到達之前,天壇公園的負責人已在門口迎接,入門之處已經鋪上為輪椅行走的斜坡。沿途碰到不少中外游客,外國游客都知道來者何許人也,一位金發(fā)女人舉起雙手,不斷地對著霍金飛吻。
霍金來到圜丘。圜丘一共三層,每層有九個臺階。輪椅無法行走,只好由來自中科院物理所的4名年輕人連人帶椅抬上去。 霍金的輪椅重近140公斤,主要是電池很重。
據吳忠超回憶,霍金的護士茱迪曾擔心抬輪椅上臺階有危險。抬霍金的4個年輕小伙兒都來自甘肅,雖瘦卻精壯。“他們抓住輪椅的底架,一聲‘起’,輪椅就上了幾個臺階。在臺階之間,他們休息了兩次,最后將霍金抬上最高層。此舉令茱迪完全放心。其后,她再未對此質疑過。”
霍金一行人在圜丘上圍繞著天心石反時針轉一周,但由于游客和媒體圍觀,未能盡賞全景。于是他們請圍觀者退后,頓時,圜丘空曠,霍金將天壇全景盡收眼底。
當天的天氣很熱,護士不時地為霍金的氣管切口噴水,以保持濕潤。自1985年因肺炎切開氣管之后,霍金的上呼吸道的通氣全靠氣管切口。切口需要隨時保持濕潤,以防感染。熱氣烤紅了霍金的臉,他有時皺眉,表情比較痛苦。好在陽傘之下,時有微風,總算還可以忍受。吳忠超說,他知道霍金有很強的好奇心與意志力。
下了圜丘,他們通過丹陛橋甬道往祈年殿走去。大家簇擁著輪椅,英文導游向他講解天壇的來龍去脈。走著走著,霍金忽然要求停下。當天的氣溫高至35℃~37℃,雖然已是下午5點多,熱浪的余威仍在。大家都以為霍金想回去了,關切地等待著他說話。所謂說話,也就是看他在電腦屏幕上寫什么。
過了一分多鐘,只見霍金的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兩個詞:“marble way”。原來,他要走的是正中間大理石鋪就的道路。大家全都大笑起來。丹陛橋甬道分三條,右甬道為皇族走,左甬道為文武百官走,而中間則為神道。吳忠超的妻子杜欣欣當時就說:“他是夠聰明的,無論從形而上還是形而下來看,走中間甬道都是最佳選擇。”她解釋說,“你看中間的甬道是大理石的,光滑無比,而兩旁卻是方磚路。”
霍金走在神道上,看起來興致更高了。走到祈年殿前,霍金讓吳忠超為他拍照。吳忠超說,他感覺,這是霍金在北京最開心的一天。當天晚飯時,他問霍金,這回游覽天壇和當年游覽故宮有何不同?;艚鹫f,故宮的階梯更多。忽然,他問道:“Where is my photo of ascent of K2?” K2是指喀拉昆侖山脈的喬格里峰,此山為世界第二高峰,西方登山者稱之為K2。對于霍金來說,天壇的27級臺階猶如K2一樣高。后來,霍金在寫自傳《我的簡史》時,在眾多游覽世界各地的留影中,就選了天壇的這張照片放進書中。
2006年那次訪華,霍金在人民大會堂與友誼賓館分別作了演講。其中,在人民大會堂的演講觀眾人數之多、場面之熱烈,令吳忠超印象深刻。2006年,中國的傳統(tǒng)媒體與傳統(tǒng)互聯(lián)網正空前繁榮,門戶網站如日中天,當時,一批活躍的市場化媒體掌握著輿論的話語權。在這種情形下,霍金的訪華之行,受到了媒體的瘋狂追捧。為防止受到喜歡窮追猛打的記者騷擾,霍金和他的隨從人員將友誼賓館4號樓的最高層全部都包了下來,并有保安24小時看守。
霍金在友誼賓館舉行了一場記者招待會。會議組織者提前通告媒體,讓他們提供問題,從中挑出若干合適的,讓霍金過目,預先準備好答案,存在電腦中。這樣在現(xiàn)場可節(jié)約許多時間。但直到記者會頭一天晚上,吳忠超他們也沒收集到合適的問題。
吳忠超說,中國記者最愛問的問題往往是,“你認為我國的科學已經達到何等水平”“中國人何時能得到諾貝爾獎”之類的,或者是易經玄學和科學的關系等等。他拿到問題后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這類問題相當于一個女人問來家的訪客:‘我是否漂亮?’你讓來客如何回答?我認為這些問題都是不恰當的,所以只得另擬了五道問題。”
就是在這次記者會上,向來不掩飾自己對異性的興趣的霍金,又說了一句令中國媒體津津樂道的話:“我喜歡中國文化,中國食物,最欣賞中國女性。她們非常漂亮。”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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